“隐秘”扩张的同程金融

“3·15”晚会的曝光，将同程旅游的金融业务推上了风口浪尖。产品紧急下架、自营渠道接连封禁、监管部门进驻的连锁反应下，同程金融迎来了更大的风浪。

作为一家老牌OTA（在线旅游平台），同程旅行手握着一张网络小贷牌照。同程金融按照业内的常规打法，在自营App中上线了现金贷产品“提钱游”以及分期商城。

大胆、野蛮，这是过往业内对于同程金融业务的常见评价。分期商城里左手出售、右手回收的礼品卡业务，打着金融业务合规“擦边球”，饱受用户和市场诟病。也正是这一业务模式，被“3·15”晚会撕开了同程金融变相高利贷的“遮羞布”。

而“胆大路子野”的业务背后，是同程旅行隐秘却又放不下的金融版图。

相关金融业务疑似停摆

在“3·15”晚会上被点名之后，同程金融先是下架了对应礼品卡产品，随后公司小程序、公众号等渠道被禁用，同名App也被多个应用商城下架。同程金融更是紧急回应，称公司将立刻对相关产品进行下线，对公司所有产品进行合规性检查，并全力配合相关部门的整改要求。

3月17日，北京商报记者在同程金融App内注意到，相较于3月15日晚节目播出后业务展示的商品“售罄”字样，同程金融App分期商城首页未再展示商品信息，页面显示“暂无商品”。根据页面展示信息，用户需要先在分期商城里进行授信并获取额度，再根据额度购买对应商品。

而在申请消费额度的页面，醒目提示着“商城额度仅限于购物，不可提现。建议您合理消费”。从实际情况来看，这一标语俨然已经成为了按照惯例开展的、敷衍式的提醒，在平台运作下并未发挥实质作用。

“3·15”晚会报道的案例中指出，消费者可采用先享后付的方式购买同程金融分期商城里售卖的礼品卡，随后再通过平台本身的回收通道以折扣价格将其卖给同程金融App，平台方会将这笔钱转至消费者的账户。一个月之后，消费者再向平台偿还购买礼品卡的资金。

原本不可提现的商城额度，就在此时完成了变现闭环，猫腻却远远不仅仅体现在这一环。具体来看，购买同程金融App上售卖的价值1800元的礼品卡，用户还需要一并购入648元且无法回收的各类会员权益折扣卡等服务，礼品卡额度回收折扣为9.4折，用户实际到手1692元。

由此粗略计算，同程金融App这一礼品卡年化利率超过536%。不仅如此，平台搭售的高价服务也被不少用户认定不具备实际价值，存在较高溢价空间。

在节目预告发出后，同程金融便匆匆下线了对应的礼品卡产品。3月17日，北京商报记者在同程金融App分期商城内进行了授信额度申请，随即页面便提示“未通过审核，授信失败”。此外，北京商报记者邀请多名信用优质用户参与申请，均以失败告终。

同样将用户拒之门外的还有同程金融App首页提供的信贷产品“提钱游”。页面信息显示，“提钱游”年化利率为7.2%—36%。在完成身份证认证、人脸识别并提交详细信息后，页面显示“系统维护中，建议明日再试”。

是否因为业务整改下线了同程金融提供的金融服务？预计何时能够完成整改工作？北京商报记者向同程金融方面进行采访，但截至发稿，未收到公司回复。

在知名经济学者盘和林看来，平台对于礼品卡的包装设计很复杂，但本质上就是“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模式，其利率高于一般的消费金融信贷产品，同时还对消费者造成误导。

中国地方金融研究院研究员莫开伟指出，在礼品卡打折兑现并兜售的其他消费权益的模式中，同程金融App“消化”掉的资金实际是收取了高昂的“砍头息”。同时，同程金融打着电商给客户销售礼品包的“合法”旗号，通过将礼品卡与权益消费、实物消费等捆绑销售一起进行违法放贷，使非法放贷业务具有很大的迷惑性、隐蔽性和欺骗性。

小贷牌照撑起金融版图

在3月15日同程金融发布的回应声明中，落款主体是一家名为上海旅济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旅济科技”）的机构，这也是同程金融业务的运营主体之一。而旅济科技的背后，才是同程旅行金融业务的重头戏。

天眼查信息显示，旅济科技全资股东为广州旅金科技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旅金科技”）。根据旅金科技股权信息，该公司最大股东为苏州同程旅金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苏州同程旅金”），持股比例55.14%；其次是青岛海控投资控股有限公司持股17.23%，同程网络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持股13.85%。

而进一步穿透股权便不难发现，苏州同程旅金的第二大股东为上海携程国际旅行社有限公司，后者也是OTA平台携程的运营主体，其持有苏州同程旅金科技有限公司15.09%的股份。

除了出资持有旅济科技外，旅金科技还是广州市萤火虫小额贷款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萤火虫小贷”）的全资母公司。当前，旅金科技旗下拥有23家全资子公司，其中还包括荣葆（苏州）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广州旅金融资担保有限公司、上海滴水商业保理有限公司和深圳市泽众保险代理有限公司等金融业务相关公司。此外，旅金科技旗下全资子公司苏州同程软件有限公司，还持有哈尔滨哈银消费金融有限责任公司5%的股权，因持股比例较小，该部分业务鲜少有人提及。

从金融牌照布局来看，萤火虫小贷这张网络小贷牌照是同程旅行放贷的唯一渠道，也是其金融版图中最具价值的业务牌照。在同程金融“提钱游”业务中，也多次出现萤火虫小贷的身影。在授信环节，页面提示授信提供方为萤火虫小贷，用户也需要授权萤火虫小贷查询征信等。

北京商报记者在萤火虫小贷官网注意到，该公司官网当前未设置贷款相关业务入口，仅介绍公司首期注册资本2亿元，主要业务是为旅游产业链上下游的企业或个人提供金融服务。另根据工商信息，萤火虫小贷当前注册资本为6亿元。

按照2020年末发布的网络小额贷款业务管理暂行办法（征求意见稿），跨省级行政区域经营网络小额贷款业务的小贷公司注册资本不低于人民币50亿元，且为一次性实缴货币资本。这也意味着，若前述规定正式落地，萤火虫小贷必须达到这一门槛，否则对于同程旅游的金融业务也将形成致命掣肘。

此外，2023年8月，在广州市小额贷款行业协会发布的广州市小额贷款公司2023年上半年基本发展情况及各指标排名中，萤火虫小贷位于广州地区互联网小贷累计投放笔数的榜首。

对于萤火虫小贷当前主要的业务场景以及后续业务规划，北京商报记者向同程金融方面进行采访，但截至发稿，未收到公司回复。

消费金融专家苏筱芮表示，从资金来源上看，同程金融涉及到的放贷主体主要是互联网小贷，分期商城业务则可能涉及商业保理相关业务。近年来，针对银行、消费金融等持牌放贷主体的监管处罚力度明显加大，但小贷、商业保理等其他金融领域则相对欠缺。随着本次同程金融被点名，小贷、商业保理或将成为整顿重点。而本次整改也有望成为加大对类金融机构侵害金融消费者权益的整顿契机，让金融业务发展更为规范。

9亿元业绩对赌能否实现？

回到重头戏旅金科技上，依托着相关金融牌照，旅金科技也是同程数科的重要运营主体，除了同程金融下设的“提钱游”以及分期商城外，旅金科技业务还涵盖了酒店贷款“同驿贷”、旅企融资“同易融”等服务。

2022年12月，同程旅行在港交所披露公告指出，出资4.5亿元人民币获得旅金科技13.85%的股权，本次出资前，旅金科技估值为28亿元。本次收购时，旅金科技也向同程旅行立下“军令状”——在截至2023年12月31日止三个财政年度，旅金科技税后溢利净额将不少于9亿元。如果旅金科技实际表现低于保证表现的80%，同程旅行可选择现金补偿或股权补偿。

9亿元豪赌的背后，是来自金融业务的自信。根据出资公告，旅金科技2019年、2020年除税后溢利分别为7809.76万元、9308.7万元。北京商报记者进一步查询发现，同程旅行2022年年报中，并未披露旅金科技的业绩情况。

不过，就在2024年2月7日，旅金科技再度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根据同程旅行当日公告称，公司计划以不超过人民币11.5亿元，收购苏州同程旅金持有的旅金科技55.14%的股权。若收购完成，同程旅行将合计持有旅金科技68.99%的股权，后者财务信息纳入上市公司主体。按照这一交易价格计算，旅金科技估值在一年后缩水至20.86亿元。

同程旅行或许怎么也没能想到，计划收购公告发布仅仅一个月后，违规的金融业务就将公司推上了风口浪尖。9亿元的业绩对赌在2023年末已经画上句号，但相关股权收购能否成行、金融业务的后续走势却被缓缓打上了一个问号。

对于旅金科技估值缩水的主要原因以及股权变更的后续进展等问题，北京商报记者也向同程金融方面进行采访，但截至发稿同样未收到公司回复。

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王鹏指出，对于同程旅游而言，金融业务被点名后其经营活动可能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一方面，公司的声誉和信誉可能会受到损害，导致消费者和投资者的信任度下降；另一方面，公司可能需要投入更多的资源和精力来应对监管部门的调查和整改要求，这可能会对公司的正常运营造成一定的干扰。

盘和林更是直言，被点名之后，该公司将遭遇监管处罚，并有可能被迫暂停开展相关业务。

金融业务不能走弯路

随着金融版图被接连起底，同程旅行在不同业务板块方面设置的不同运营主体也受到更多关注。旅济科技、旅金科技外，同程金融提供的分期商城服务由“乐享淘商城”运营，后者的业务主体为上海睿享易科技有限公司提供。从工商信息来看，该公司与“同程系”并无股权关联。

有观点认为，同程旅行旗下金融业务板块设置较为复杂，各类品牌、运营主体多样，大概率是出于隔离金融风险的角度考虑，避免公司主体卷入投诉纠纷中。但此举也有可能增加管理的难度和复杂性。

对此，盘和林认为，尽管公司兜了很大一个圈子，但本质上还是很容易看透的。对于用户而言，只需要把握信贷起点和终点，即“支付的价格”以及“偿还的金额”，就能够厘清业务本质。对于平台运营方而言，开展“擦边球”式金融业务的风险也不会因为层层包装而降低。

而在被点名的山崩海啸之后，留给同程金融更多的是整改和反思。下一阶段金融业务合规建设有哪些规划，同程金融在采访中同样未能给出答案。

有流量，做金融，这是过去几年间互联网平台的重要思路，作为上市公司的同程旅行同样搭上了这趟车。谈及同程旅行发力金融业务的必要性，王鹏指出，在线旅游平台自带旅游场景，金融业务可以为公司提供更多的盈利渠道和收入来源，也能更好地满足用户的多元化需求，提升用户体验和黏性。但金融业务不能走弯路，必须严格遵守相关法律法规和监管要求，才能确保业务的合规性和风险可控性。

王鹏认为，同程旅行要建立完善的内部控制和风险管理体系，加强对合作机构的审核和监管，并充分披露相关信息，保障消费者的知情权和选择权。只有这样，平台才能在保障自身稳健发展的同时，为消费者提供更加安全、便捷、优质的金融服务。

莫开伟则进一步强调，对于同程金融变换“马甲”变相放贷的同类举措，金融监管机构与网络管理部门以及司法部门应联手加大管控力度，建立立体监管体系，让金融监管不留盲区，提高监管的灵敏性，增强打击的及时性，铲除违法放贷滋生的社会空间。同时，引导金融消费者不要贪图方便，树立正确的金融消费观，审慎选择提供贷款服务的机构或平台，理性借贷、合法维权，不给非法放贷机构以可乘之机。